九重天,三生石畔。
白凤抬手拂过仙碑,赤金色的凤凰图腾渐渐浮现,隐有消陨之势。
“千年大限已至,你还要痴缠到几时?”
昨日师父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旋。
她看着手腕顺着脉络浮现的黑雾,眸底涌上一抹苦涩。
收敛心思,白凤漫步回了青云宫。
宫殿内冷清至极,桌上的美味佳肴已然凉透。
三月三上巳节,每对神仙眷侣都要携手品酒尝美食。
她静心准备了一长桌的人间美味,却没能等到她的夫君回来共品。
大抵,已是缘尽之时。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墨袍的溟牡沉走了进来。
“怎么坐在这里?”他皱眉看向白凤。
“在等你回。”白凤起身,却恍然闻到了男人身上淡雅的荼蘼花清香。
倏地,心头一刺,竟有些说不出话。
整个九重天,只有一处地方种着荼蘼花。
“怎么了?”溟牡沉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愈发不耐。
两人自成婚以来,白凤一直都寡淡少言,让他烦不胜烦。
“无事。”
白凤若无其事应道,强迫自己不去嗅那花香。
溟牡沉拧着眉,余光扫到桌上的冰冷菜肴,神情暗沉了几分。
“食不过酉时,寝不过亥时,你需要我提醒几次?”
白凤怔了怔:“可今天是……”上巳节。
上巳节天界的神仙需和人界一同欢庆通宵达旦,直至破晓时分才停歇。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溟牡沉直接抬袖幻出一抹冰蓝光束扫过长桌。
光芒散尽,桌上空空如也,再无一丝痕迹。
“往后莫再行碍眼之事。”溟牡沉说完,径自去了寝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白凤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身子。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日复一日渡过整整九百年了。
溟牡沉是天帝之子,她是南禺山凤凰一族最小的公主。
千年前龙凤呈祥彰显天定姻缘,也决定了他们二人命运的交集。
但白凤知道,若不是那所谓的天命之姻,能与他一同入住青云宫的女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
思及过往,她淡薄的身子忽然有些摇摇欲坠。
手腕的黑雾蓦地浓郁了几分,带着蚀骨之痛。
白凤敛了神,化灵力暂且掩去斑驳痕迹,默不作声地回了凰曦阁。
她和溟牡沉虽做了九百年夫妻,但她的凰曦阁,那个男人却从未踏足过一次。
简洁素雅的房间内,属于白凤的物品她已尽数收进乾坤袋内。
空荡的阁楼,大抵换一个门匾便能成为新人的住处。
白凤走到书房前,看着信封上的‘溟牡沉亲启’几个娟秀的字,一时有些晃神。
凡间夫妻缘尽,有休妻和离。
而这寿与天齐的九重天神仙,该如何断姻缘呢。
白凤又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日后要做六界之主,又怎会在意你的死活。”
彻夜无眠。
白凤静坐到天亮,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才缓缓从凰曦阁出来。
仙娥们打扫着庭院落叶,桌上已然摆放早膳。
神仙虽没有饱饿之欲,但自溟牡沉下凡历劫了三世后,便将人界的种种都搬来了九重天。
白凤没有如往常一般去唤溟牡沉起床用膳,而是腰揣乾坤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九百年的青云宫。
而后,她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一次……
第二章 告别
临到宫门口,路过仙娥纷纷向白凤行礼。
“太子妃。”举止虽恭敬,言语却带着敷衍。
到底是这青云宫中不受宠的人,这些仙娥又怎么可能真正看得起。
但一切的种种,她已然不在乎。
拐角处,白凤身形一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溟牡沉。
“换身觐见华服,随我去凌霄殿拜见父帝。”他看着白凤一身素衣,只觉碍眼。
天天穿着一身白,好似凡间孝服一般,着实不讨喜。
白凤看到了溟牡沉眼底的嫌弃之意,但并未过多在意。
“往后,太子多保重。”
她变幻仙术,将早已放在凰曦阁内的信件瞬移了出来,递了过去。
溟牡沉一时愣住。
他指尖一挑,拿出了信封内的物件。
是象征他们姻缘的半壁龙凤呈祥玉佩。
“这是何意?”溟牡沉怔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白凤。
“还信物,断姻缘。”白凤一脸平静,语气无比认真。
闻言,溟牡沉面色一沉:“你莫在这个节骨眼上胡闹。”
白凤看着他,只觉得内心凄凉无比。
从前她卑微付出,他觉得是闹。
如今她心死离去,他也觉得是闹。
“我意已决,并非玩笑。”白凤一字一顿道。
九百年了,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
溟牡沉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眸底终是掀起骇浪:“为什么?”
他已然察觉,这个女人是真的要走。
白凤步伐一顿,她看着远处仙雾缭绕的层峦宫殿,眼中涌上一抹空洞的痛色。
“终有一别。”
她哑声道,拂袖乘云离去,徒留一阵清风。
溟牡沉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没能回过神。
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凌霄殿。
溟牡沉陪同天帝下棋,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怎么不见白凤那丫头?”天帝问道。
溟牡沉执黑棋的手一顿,眸色暗涌。
他将白凤留下的半壁龙凤玉佩放至桌上,沉声道:“我与她,已然缘尽。”
既然她执意胡闹,那就别怪他顺势而为,不留情面。
一旁正在倒茶的天后闻言,脸上露出欣然之色。
“早该缘尽了,她一只落魄的凤凰还有何资格与我儿有天命之姻。”
天后早看不惯白凤,此刻数落起她来,一时成了话痨。
“也不知当初那月上老人和司命星君是怎么卜卦的,生生将孽缘卦成了姻缘。”
“陌儿,断了的好,日后母亲再为你寻一良人……”
溟牡沉听着天后所言种种,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以前带白凤前来凌霄殿,母亲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压根没将她放在眼底。
他有些沉闷地起了身,敷衍回应几句便离开了宫殿。
临到门口,耳畔蓦地传来天帝的声音。
“此事非儿戏,你可想清楚了?”
溟牡沉看着一身黄袍的威严男人,脑海里蓦地想起千年前他强压给自己的这段姻缘,脱口道:“儿臣心仪之人,本就不是她。”
天帝看着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以后有你后悔的。”
溟牡沉微愣,随即扯了扯唇角。
他唯一后悔的,应当是千年前顺从了与白凤的那段强扭的孽缘。
从凌霄殿离开,溟牡沉又去锁妖塔巡视一番,加固了封印结界。
再次返回青云宫,他已一身疲惫。
宫殿内,仙娥寥寥,一片冷清。
溟牡沉下意识朝西厢的凰曦阁望去,漆黑而又寂静。
莫名,心头有些沉闷。
那个女人,是真的离开了。
入了寝宫,溟牡沉看到一个纤细身影正弯腰替他整理床榻。
溟牡沉呼吸一顿,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
“白凤!”
第三章 毫无痕迹
下一瞬,女子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太子殿下……”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溟牡沉怒声质问。
女子仓惶跪下,瑟瑟发抖。
“小仙乃百花宫中人,听闻太子妃离宫,遂斗胆前来照料太子殿下起居……”
溟牡沉更是怒火上头,直接拂袖将其轰了出去。
他的青云宫少了一个白凤,外面的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擅入吗?!
赶走不相干的人,溟牡沉去静心池沐浴舒缓一番,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没了白凤那个女人也好,身边没了唠叨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的他,依旧是整个九重天最潇洒得意畅快的神仙。
眨眼间,十日过去。
溟牡沉的一日三餐,皆是仙娥从食神府上带回。
美味佳肴,顿顿可口。
硕大的青云宫,少了一个女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晌午。
溟牡沉在后花园凉亭歇息,忽觉口渴便吩咐仙娥去制作冰镇酸梅汤。
仙娥有些彷徨:“殿下,酸梅汤一直是太子妃亲力亲为,奴婢们不会……”
闻言,溟牡沉愣了愣。
“那便去冰窖取一份桃花酿吧。”他敛神道。
仙娥们更是为难:“冰窖被太子妃布下冰雪结界,奴婢们法术薄弱,无法进入……”
溟牡沉的脾气骤然上头,拂袖怒视:“事事皆是太子妃而为,本殿要你们有何用!”
仙娥们纷纷下跪,大气不敢出。
溟牡沉只觉烦不可耐,催动法术瞬移到了冰窖之境。
九重天四季如春,白日阳光明媚,夜间星光璀璨。
若想如凡间一般食冰镇之物,需以万年玄冰和冰系法术打造至寒冰窖,方能制成美味。
溟牡沉正要破界而入,却发现冰雪结界早已微薄不堪,稍有修为者皆可径自入内。
或许是那个女人的离开,才导致结界变得如此。
思及,溟牡沉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他走了进去,看到木架上摆着一排排陶瓷酒酿。
“樱花酿,溟牡沉喜卯时与早膳一同品尝。”
“桃花酿,溟牡沉喜午后花园赏景时饮,冰镇为佳。”
“桂花酿,溟牡沉申时喜食,午睡小憩而醒,甘甜可口。”
“……”
看着每一罐酒酿上都留着白凤亲笔写下的字条,溟牡沉心头莫名沉闷。
“愚不可及!”
他拂袖一挥,所有酒酿上的字条尽数化成齑粉,消失无痕。
确认没有遗漏后,溟牡沉这才朝着酒架走去。
正要去拿桃花酿,却忘了是哪一壶。
一时间,他只能一壶壶拧开盖塞靠气味辨别。
许久后,溟牡沉拿着手中的酒壶,丝毫没了品尝的心思。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白凤独自一人在冰窖中弯腰在宣纸上落下娟秀字迹的身影。
倏地,他心中烦躁更甚。
从冰窖出来,溟牡沉心中莫名的情绪依旧压制不住,忍不住去了趟凰曦阁。
凰曦阁内早已人去楼空,寻不到一丝属于白凤的气息。
溟牡沉从未料到,那个女人竟然将她在这里居住九百年的痕迹全都抹得一干二净。
“白凤,你够狠!”
溟牡沉誓要找她问清楚,思来想去她能去的地方只有凤凰一族的南禺山,便径直驾云飞了过去。
南禺山。
溟牡沉看着遍地枯枝残垣,彻底怔住。
这里本是鸟语花香,枝繁叶茂的凤凰栖居之所,怎么变成这幅萧条衰败之景了?
溟牡沉唤来土地公,厉声问询:“南禺山上发生了什么?”
土地公佝偻着背,有些诧异看向他。
“千年前,南禺山的凤凰一族被魔族斩尽杀绝,太子殿下不知?”
第四章 误会
闻言,溟牡沉满眼震惊。
千年前他刚从人间历劫归来,对六界之事了解甚少。
随从仙使禀报要事,他甚觉絮叨避而不听。
“若非魔族中人攻上天界,切莫来扰。”
那时的他,因气愤与白凤的婚事而选择了闭关。
直至大婚当日才现身。
溟牡沉终于能明白,为何大婚当日,一身艳红霞帔的白凤哭丧着脸无精打采。
心中莫名一刺,他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溟牡沉问向土地公:“前几日凤族公主白凤可有来过?”
土地公摇头:“南禺山已经整整百年未曾有生灵踏足了。”
溟牡沉神色暗了暗。
那个女人没有回南禺山,她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