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医仙殿。
仙雾弥漫，层层叠嶂。
穆姝穿着一件半旧襦裙，单薄身影好似风一吹就会飘走。
她唇瓣惨白一片，眼神定定看着医仙手中黑色丹药。
医仙迟疑着道：“你可想好了？吃了这九阳丹，只有孩子能活。”
穆姝微怔，从医仙手中接过的丹药。
似是察觉到他悲悯的目光，她躬身拜了一拜：“如此，便先谢过医仙了。”
说完她将药丸一口吞下，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医仙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流云殿外。
穆姝抬头望着上方闪烁着淡淡光泽的牌匾，憔悴的脸缓缓漾起一抹浅笑。
还有半年。
半年……也足够她陪他最后一段路了。
她眉目温柔，眼神却哀伤得让人难过。
此时，流云殿走出一名仙侍，看着穆姝讥讽一笑：“走吧，随我进去。”
穆姝垂下头，没有说话。
自她被却尘带上这九重天，如这仙侍一般的轻鄙态度，不过寻常罢了。
只因为——她是凡人。
一个没有仙缘，即使被这天界太子却尘亲手点化，都无法成仙的凡人。
进了殿，穆姝一眼就看见殿内正中一身玄衣的却尘。
穆姝黯淡的双眸霎时亮起，忙迎了上去：“夫君。”
却尘闻声，眉头一蹙。
他转过身，神情冷淡：“我说过，莫要再叫我夫君。”
穆姝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强扯着唇角：“……是。”
即便在凡间拜了天地，上了这九重天，她如何还能做他的妻子？
她懂得。
穆姝压下心中涩苦，努力弯起嘴角。
她突将怀里一直捂着的袋子，献宝似的递到却尘面前。
“这是你在凡间最爱的糖炒栗子，我特意做的，你快尝尝。”
天界没有凡间食物，这是穆姝与医仙挑拣了好几月药材，才换来的。
却尘冷冷扫了一眼。
凡间之事在他历劫完成那一刻，便如画卷褪色，只余事件，失去感情。
可穆姝的笑却让他不觉烦躁，他负手冷道：“凡间的事情，你还是忘了好。”
穆姝一怔，心中一颤。
这时，门外仙侍通报：“殿下，天后娘娘召见。”
见却尘转身就走，穆姝忙追了上去。
情急之中，她扯住却尘的衣袖：“这是……我好不容易做的，你尝尝好吗？”
说完，她有些慌乱地将袋子塞进他手里。
却尘瞥她一眼，将袖子抽回。
“仙人不食五谷，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说完，他干脆离去。
穆姝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强扯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下。
她在仙侍们看笑话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出流云殿。
不染尘埃的云雾起伏。
到九重天的这几个月，景色美得一成不变。
突然，穆姝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脚下踩的东西。
——是一颗栗子。
穆姝愣了片刻，缓缓蹲下，将其余栗子一颗颗捡了回来。
一颗又一颗，她眼眶渐渐泛了红。
穆姝回了自己的芳华居。
过路的仙侍没人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谈论着天宫之事。
穆姝本无心理会，却在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后，脚步生生凝住。
“天君刚刚下旨，太子殿下与桑元仙君不日便完婚！”
第二章 不要再来
穆姝想上前追问，仙侍们却在她接近时，纷纷加快脚步。
芳华居外恢复了寂寥。
穆姝孤零零站在门口，良久，垂下眼睑。
第二日，她正准备去医仙处。
芳华居门外却传来仙侍通报：“天后娘娘到。”
穆姝急忙跪下请安。
天后踏进院子，见她苍白瘦削的模样，叱责道：“你这幅模样是要给谁看？是想让却尘瞧见说我苛待了你吗？”
痛骂过后，天后冷冷睨了她一眼：“我听说，你怀了却尘的骨肉。”
穆姝闻言，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低着头，艰难开口：“是。”
天后眼中霎时黑沉，她扫着穆姝微微凸起的小腹。
许久，才冷笑一声：“只有孩子，在这九重天能留！”
说完，她没看穆姝一眼，转身离开。
穆姝抬头，背后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小腹，良久才缓缓爬起。
——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穆姝从怀中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金簪，轻轻抚摸着。
这是却尘送给她的聘礼。
她本是孤儿，若不是遇见却尘，怕早死在了那乱世。
在这天界，她活得和凡间一样艰难。
可她并不委屈。
在凡间时，却尘为了救她而被流民杀死。
如果却尘不是仙人，此刻他们早就天人两隔。
她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他有事的。
走出芳华居，天后早已不见人影。
穆姝忽然很想见却尘，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流云殿外。
穆姝还未走近，便见一大群仙人走出殿门。
为首的那人冷冽霜华，气势渊持，正是却尘。
穆姝顿住脚步，踌躇着。
却尘却已经发现了她，他眉心微皱，信步朝她走来。
他打量着穆姝，发现她还穿着昨日的襦裙，脸色却比昨日更苍白……
穆姝手攥着衣角，有些无措：“听说，你要娶桑元仙君了？”
却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淡道：“你现在不该来这儿。”
却尘冷若冰霜的态度让穆姝喉间一梗，心中微颤。
可她固执的追问：“你真的喜欢她吗？”
穆姝看着却尘清冷的眉眼，心情复杂至极。
她心中明白，他总有一天会娶妻。
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连再等她半年都不成。
这一刻，她即希望他说是，这样在她离去之后，便能有人陪着他。
可她又多希望他能否认，证明自己在他心底终是留有一个位置……
“回芳华居去吧，之后无事便不要再来。”
却尘说完，就唤来仙侍将穆姝领走。
穆姝一步步往芳华居走，耳畔还回荡着却尘冷漠到如冰锥般的话语。
明明相依为命十数载，拜过天地，许过终生。
怎么如今他的私事就与她无关了……
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她悲恸心情，也开始不安。
喉间一抹咸腥忽然间翻涌，鲜血顺着唇角一滴一滴落在天宫的白玉地砖上……
第三章 她是累赘
医仙殿。
医仙的手搭在穆姝的手腕上，眉心紧皱。
穆姝另一只手捂着小腹，着急的看着医仙。
半响，医仙才道：“无事，只是你是凡人之体，受不住九阳丹药性罢了。”
穆姝松了口气，又听医仙继续嘱咐。
“九阳丹药性霸道，不可再与其他丹药同服。”
穆姝点了点头，谢过医仙方才离开。
流云殿。
却尘结束议事，心下稍沉，准备去找天后。
他走出殿门，却瞥见穆姝娇小的身子正立在殿外。
穆姝已然站了许久，她思酌许久，仍不能下定决心将有孕一事告诉却尘。
此时见他出来，下意识上前，脚步却踉跄了一步。
却尘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却蹙眉伸手扶了一把。
穆姝站稳以后，不由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
却尘冷淡抽回手：“举手之劳。”
这样疏离的态度让穆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眼中本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是了，她不该继续抱有奢望的。
他是这九重天以后的主人，而她不过一介凡人。
穆姝抬眸，忍不住又问：“你是真心要娶桑元仙君么？”
却尘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底不耐：“是。”
穆姝心底一颤，愣在原地。
却尘说完那句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声音微不可闻，渐渐消失：“也好，既然是你真心，也好……”
他的身影原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心底的闷痛却越来越深。
穆姝浑浑噩噩回了芳华居。
她缓缓坐在床幔之中，腹中忽然一阵绞痛。
穆姝颤抖着手轻抚小腹，苍白脸上是痛苦的迷茫。
她喃喃道：“孩儿，你会不会怪我，怪为娘不能陪你长大。”
腹中的绞痛忽然停止了。
穆姝愣住了。
她眼眶蓦然一红，心中酸涩难以抑制的翻涌。
她抚着小腹，柔声道：“你也莫要怪你父君，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她说着，嘴角却浮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
三日后。
穆姝从医仙处返回芳华居。
却见原本清冷的院中，干瘦的桃树突然盛开了满树桃花。
落英缤纷。
穆姝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一抹神采，她心中一喜，忙转身前往隔壁简兰居。
她推开简兰居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南桓。
南桓本是却尘送给穆姝的一株兰草，被她精心饲养。
却尘历劫完成，回天宫时，将其点化成仙一道带上天宫。
在这天界，南桓于她而言，就像她的弟弟一般。
走进院子，空气中却有一股血腥味钻入鼻内。
穆姝心下一颤，再细看，南桓露出衣服外的肌肤满是未愈的血痕！
穆姝震在原地，鼻尖猛然一酸。
心里的滔天巨浪冲得她全身颤抖。
所有人都说她无法成仙，南桓却执拗的不肯放弃她。
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也不会主动跟在司战上仙身边，征战立功换取仙丹。
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完全可以做一个散仙，自在逍遥。
——她是他的累赘。
南桓听见穆姝的脚步声，急忙转身。
全身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却还是扬起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
“姐姐，你瞧，这次我换来了比之前更好的仙丹。”
穆姝看着南桓脸上灿烂的笑，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
她喉间酸涩，除了满心的悲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章 承诺
穆姝接过药瓶，心中五味陈杂。
她哑着声音道：“谢谢。”
她是个没有仙缘的凡人，可南桓却因为她伤痕累累。
是她的错。
不过很快，她就再也不会拖累他了。
南桓丝毫不知穆姝打算，他想起自己一路听见的消息，眸光微顿。
有些迟疑的问：“我听说太子殿下要迎娶桑元仙君……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