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镇北王府。
雅致不失华贵的内室，府医摇摇头，拱手叹息道：“王妃，您的头疾是因着脑中的淤血未散，已凝成血块压迫，恐有性命之忧。要想根治，唯有施以梅花神针。可惜那绝技失传已久。”
苏颜的头痛稍稍平复，擦着额角的冷汗，勉强扬了扬苍白的唇，“如此，我还有多久好活？”
“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府医捻着胡子微微摇头，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闻言，苏颜抚着宽松裙衫下依然平坦的腹部，目光化为坚定，少则一年，也够了。
“不要告诉王爷，我会寻个时间跟他说。”
五日之后就是司霆舟承诺补办给自己的盛世婚礼，苏颜决定在那天告诉他要当父亲的好消息。
让府医退下，她靠在床边，目露凄然……
“颜颜。”
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走入的俊美无匹男子，身上带着战场历练出的血煞之气。
苏颜精神一震，跳下床跑向他，娇笑道：“舟哥哥，我……”
却在看到随后进来的女子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不出声音。
“妹妹这是什么表情，太惊喜还是不认得姐姐了？”苏知彤柔柔一笑。
她身上还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与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镇北王府是那么格格不入。
苏颜的笑脸倏地冷淡下来，退后一步，目光带着戒备。
“你来干什么？”
司霆舟早就预料到苏颜会不开心，拉过她的手握了握，说道：“襄亲王薨逝，彤儿……你姐姐不愿守寡，想暂寻一个安身之处，再思量往后……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有些不好……”
“那她为何而不回尚书府，而是来你这里？”苏颜把手抽出来，背在身后，不想司霆舟察觉自己的异样。
看在司霆舟眼里却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他无奈的笑笑，“你姐姐说三年不见，很是思念你。且，你不想她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苏颜冷冷看着苏知彤，很是思念谁，那可说不好。
三年前司霆舟父兄皆战死沙场，司家败落，苏知彤不顾青梅竹马的情意和婚约，央求苏颜和自己交换上花轿，嫁去了襄王府。
如今，她竟厚着脸皮回头来找司霆舟。
而司霆舟，居然还顾念着旧情，要收留她！
“妹妹，我一介寡妇，不祥之人，实在无颜回娘家。”苏知彤潸然泪下，抽泣道：“如若你介意，那……王爷，你替我寻一处庵堂，我即刻落发，从此青灯古佛，为你和妹妹祈福。”
话是这么说，但她看向司霆舟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含羞带怯。
司霆舟眉头微微蹙起，“颜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心悦的是你。”
“你既知道，那你能不能应了我，替姐姐找别的住处，我不想她住在这里。”
天大地大，苏知彤哪里不能安身？
不知为什么，苏颜心里的不安感觉越来越浓厚。
司霆舟终于耐心告罄，一甩袖，再开口带着轻轻的斥责之意：“不可理喻！本王已经决定了。”
说罢就转身向外走去。
苏知彤朝苏颜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紧紧跟上。
苏颜下意识的去追，头疾在此时又犯了，一抽一抽痛得越发厉害。
她捂着头，踉跄着跪坐在地上，止不住颤抖低喃道：“舟哥哥，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她的位置……”
第二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王妃，您吃药吧！”
小灵扶起痛得冷汗淋漓的苏颜，将大夫留下止痛药递上。
“我不吃……”
是药三分毒，苏颜怕会影响腹中胎儿。
“王妃，你身子要紧啊！”小灵抹着泪，着实心疼王妃每次都这么生生的熬过去。
苏颜摆摆手，“你去瞧瞧，王爷此刻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小灵回来告知苏颜，王爷在书房，而苏知彤被安置在了客院。
沐浴更衣后，苏颜再抹了些胭脂，掩盖苍白的脸色，朝书房而去。
司霆舟也正烦躁着，公文半晌都没入眼，气苏颜不信任自己。
“王妃，您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司霆舟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门从外缓缓推开：“舟哥哥……”
“嗯？”司霆舟挑眉看向她。
本以为苏颜是来服软的，却不成想她不依不饶地问自己：“我想问问，你打算安置姐姐多久？”
司霆舟的心一沉，将公文“啪”地一掷，低吼道：“你有完没完？本王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苏颜吓了一跳，多久没看到司霆舟冲自己发火了？
上次是三年前，他掀起盖头，发现新娘不是所想之人。
苏颜压下心中苦涩，轻声开口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与姐姐的身份与府邸而言，本就有些尴尬，我不想再……”
“你何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外人的闲言碎语你当年不也没在乎过吗？”司霆舟的眉眼彻底冷淡下来。
苏颜握拳，渐渐感觉一股血气在胸膛横冲直撞，她发现只要涉及到苏知彤的事情，司霆舟似乎就很没耐心。
苏颜忍着酸楚，把语调放软：“舟哥哥，你就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话音刚落，就感到喉咙里涌起铁锈味，她忙用袍袖捂住，眼里流露出期盼。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咳嗽，伴随着护卫“襄亲王妃”的呼声，苏知彤柔柔弱弱地推门而入。
“阿舟，不要再为我和妹妹争执了，彤儿受不起。”
苏颜被这亲昵的叫法刺红了眼，“姐姐，他是你的妹婿！”
苏知彤瑟缩了下，可怜兮兮的改口：“王爷，送我走……”
话还没说完，她就露出难受的神色，狠狠咳了几声。
手里的帕子掉落下来，上面赫然出现一抹血红！
“我……”苏知彤眼睛一闭，朝后倒去。
苏颜被这一变故惊呆，身边的男人也大惊失色，如一阵风般冲过去，将苏知彤揽在怀里，打横抱起来。
“你一定要这么蛮不讲理？哪怕彤儿已经病入膏肓你也要无理取闹？”
司霆舟眼底的失望与不耐让苏颜慌了，这一刻她不管不顾了，想把一切都告诉司霆舟。
“不是的舟哥哥，其实，其实我也生病了，很严重……”
“够了！除了这件事，我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你。”司霆舟实在不喜苏颜用装病这么幼稚的招数。
苏颜眼眶发红，忍着胸中剧痛倔强道：“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而司霆舟的答复是抱着苏知彤大步离去。
等在外面的小灵跑进来，在苏颜身边愤愤不满地说道：“王妃，刚才小灵在外面看到了，襄亲王妃将那条帕子拿出来时，那上面就带着红……”
苏颜怔怔看着袖袍上沾染的点点血红，惨然一笑，这一刻她认清了一个现实。
“有的人，在心上就是在心上。哪管生病是真是假。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奈何，奈何？”
司霆舟也许就是她的海底月，从未真正握在手中。
苏颜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得到过完整的司霆舟。
第三章 孤立无援
“王妃，您快去救救小灵姐姐吧！王妃……”
苏颜揉了揉因为昨夜哭泣而肿胀得有点睁不开的眼，大清早外面在吵什么？
待听清丫鬟所言，她吓得顾不得梳洗，连忙朝外院奔去。
老远就听到小灵歇斯底里的呼叫：“我没撒谎！我们王妃是真的生病了……这个女人才是装的！她吐血是假的，是做戏……啊……”
接着就只剩下小灵不住的惨叫，和一声声板子击打在皮肉上闷闷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
“住手！”
苏颜冲进去，就看到小灵正趴在刑凳上，还是最羞辱人的那种打法，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去裤子打……
她心痛难忍，将裹在身上的披风盖在小灵血红一片的臀部，抬头怒视着司霆舟。
“你为何要如此折磨小灵？”
护卫、小厮们见到王妃露出里面的亵衣，慌得低下头。
司霆舟眼皮一抽，低喝道：“都给本王滚下去！”
苏颜居然就这么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成何体统？
“妹妹，你不要怪王爷，是这丫头以下犯上……”苏知彤咳了几声，细声细气的解释着。
“舟哥哥，小灵没说错，苏知彤是装病，而我是真的病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妹妹一向康健，竟也生病了么？王爷，快给妹妹请大夫来看看吧。”
司霆舟烦躁地摆摆手，眼里的不耐十分明显。
苏知彤生病她也生病，颜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懂事？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苏颜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司霆舟却视而不见，既没过来，亦没询问。
苏颜鼻头一酸，舟哥哥有了姐姐在身边，眼里就不会有她……
府医匆匆赶过，恭敬地朝司霆舟施礼。
“柳大夫，去给王妃看看，她的身子有什么不适。”
苏颜眼睛一亮，正是昨日那位大夫！
虽然她并不想这么快告诉司霆舟自己的头疾，但眼下实在没办法了。
柳大夫一愣，“下官昨日才给王妃请了平安脉，王妃身子康健。”
“你……你为何改口？昨日你分明说……”苏颜不可置信的看着柳大夫。
“王妃，什么‘改口’？”柳大夫满脸疑惑，“昨日下官也是这么对您说的。”
司霆舟似乎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但还是难掩恼怒，“死心了？”
苏颜身子发软，瘫坐在地上。
苏知彤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了？连镇北王府的府医都被收买！
“骗子！”小灵指着苏知彤嘶吼着，眼珠暴突，看上去甚是狰狞。
吓得苏知彤身子一软，倒在司霆舟身上，含泪道：“王爷，彤儿好怕……您还是送我出府吧……”
司霆舟眼带关切的扶住苏知彤，嘴上无情的下令：“再打二十大板，逐出王府。”
一位粗壮的婆子上前，举起棍杖，狠狠落下。
“啊——！”
小灵那一声声凄厉地惨叫，就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割在苏颜身上。
她想上前阻止，却被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灵嘴里冒出鲜血，还嘟囔着：“王妃……小灵，心，心疼您……”而后直接咽气。
“不——不要！”
苏颜颤巍巍的扑过去，不停擦拭着小灵嘴角流出的血液，可惜早已回天乏力。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将小灵不瞑目的双眸抚上，她眼含泪水地大笑出声，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自视甚高！
良久后，她再开口，声音已经带上悲凉涩意，“司霆舟，婚礼……取消吧。”
第四章 天翻地覆
整整两天，苏知彤都水米未进。
眼前总是浮现出小灵死不瞑目的脸，心痛得像是被拧碎。
屋内，司霆舟气苏颜竟说出取消婚礼的话，本不想纵容她，但终究还是坐不住。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任性？
草菅人命被他如此轻松的带过。
苏颜呆呆的看向伫立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男人，分明还是那张脸，为什么感觉陌生了很多？
是因为在战场上看惯了生死，所以回到京城后，也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吗？
眼看着苏颜瘦了一圈，司霆舟压抑着怒火，妥协道：“除了送你姐姐出府，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苏颜眼中闪过讥讽，就知道会这样。
“好啊，那无所不能的镇北王，你能让小灵活过来吗？”
“够了！你别得寸进尺！”司霆舟面色冷如冰块，“为了个恶意挑唆的丫头而置病重的姐姐于不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以前那个善良的苏颜去哪了？”
苏颜咬紧牙关，本以为三年生死相伴，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