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近。
红红的宫墙直往天边延伸，抬头望去，是一条苍白逼仄的天空。
关锦推开御书房的门，內侍们都急忙低下头，恭敬的称“大掌司”。
宝蓝裙裾划过深红门槛，內侍们彼此使了个眼色。
当今圣上登基三月，未立皇后，掌管这后宫的便是大掌司。
可这位大掌司，却曾是先帝废太子最为宠信的女官。
废太子暴戾恣睢，被贬为戾王禁闭在幽宫之后，她却成了圣上的大掌司。
其中种种，怎不令人遐想。
御书房内。
关锦把自己亲手做的莲子羹放在御桌前。
皇帝秦锐却只是瞥了一眼，便冰冷道：“放下吧，你可以走了。”
关锦低敛着眉眼，心中说不出的沉闷和难过。
明知道自己送来的东西，殿下从来都不会动一口，可她还是日日坚持。
本以为能在彻底离开前和殿下和解，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
关锦跪了下来，秦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可过了半晌，关锦仍然跪在下面，一动不动。
秦锐皱眉抬头，神情已十分不悦。
“你还有事？”
关锦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缓缓地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陛下，臣请辞宫中大掌司一职，还望陛下恩准。”
气氛似乎突然冰冻了起来。
熟悉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向他。
“大掌司，离开朕之后，你又想去哪里呢？”秦锐眸中戾气横生，“你的旧主戾王么？”
关锦的脸色霎时转白，她直直看着秦锐：“臣从来没有想过……”
从掖庭到冷宫，从冷宫到东宫。
她一直只有一个主子。
她看着他从冷宫里无人问津的九皇子，到这天下的九五之尊。
而他们之间，却从相依为命，变成如今的面目全非。
秦锐骤然冷笑起来，捏着她下巴的手越发用力。
他这一生没有信任过谁，只有关锦。
他原以为只有关锦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可她呢？
秦锐将关锦一把甩开，像是甩开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令人恶心！”
心像被钝刀子剜了一片，关锦眼神黯淡。
她又一叩首：“陛下，宫中已经有了贵妃这个女主人，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替您做的了……您已经……不需要我了。”
“需要你？”
秦锐攥紧了手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露出一个残忍而讥讽的笑来：“你不过是一颗我想用就用，想扔就扔的棋子，没有资格自己做决定！”
他的话像一把利剑狠狠的将关锦刺穿，她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失态。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匆匆进来一个宫女跪拜在地：“皇上，贵妃娘娘病情复发，您快去看看吧！”
秦锐脸上立马露出一丝紧张，他想也不想地往外头走去。
走出殿门前，他冷冷地瞥向关锦。
“你给朕好好跪着，就当是替贵妃祈福了。”
他眼中漆黑深不见底：“毕竟，这都你欠她的！”
第二章 人是会长大的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一个关锦，孤零零跪在那里。
她睁着眼，不言不语。
从白日跪到夜幕，一个內侍才推门而入。
“大掌司，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特地吩咐奴才来告诉您：他过来的时候，不想看见你。”
关锦点点头，没有什么表情，慢吞吞地扶着双膝站起来。
不过一个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却已是满头冷汗。
回到屋中，关锦却骤然腿一软。
她的蛊毒发作了。
蛊毒发作之痛，像是把她的五脏六腑全绞在了一起，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捏碎一样。
她差人去将太医李林找来，內侍却回道，太医都被圣上叫去贵妃娘娘的殿前候着了。
关锦没再说什么。
她关上门，疼得蜷缩起来。一整张床，她却瘦得只能占据一角。
她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握得那么用力，连青筋都显了出来。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的，前面十几年，她都是这样一点点忍了过来。
这次她也可以。
痛的恍惚了，她几乎以为那是秦锐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好像回到了冷宫的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么冷。
那一次，冷宫里三天没人送吃的。
她去向御膳房的姑姑讨要食物，反而被庭仗三十，打得她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是秦锐把她背回冷宫，为她去偷了太医院没人要的药渣，捡回了她的一条命。
那个夜晚，秦锐握着她的手是那么暖。
漫漫长夜，她从天黑熬到天明。
直到一丝鱼肚白从门外透进来，那疼痛终于停下来。
关锦这才不再打颤，她放松身体，静静躺了一会儿。
手里的东西显露出来，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戒指。
也是秦锐送她的，唯一的礼物。
那时殿下曾对她说：“兮儿，长大后我便娶你做我的皇子妃。”
但人都是会变的，殿下会变成陛下，兮儿会变成关锦。
陛下有了贵妃，兮儿做了大掌司。
她不怪殿下，因为人总是会长大的。
他也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人罢了。
关锦爬起来，换了一套宫装，将腰间的系带再系紧几分。
她来到上司院处理宫务。
所有人见到她都立刻下跪，与那些內侍不同，这些侍卫都显得畏惧大于恭敬。
暗卫呈上一封密信：荆州刺史唐希暗通戾王旧部，欲起兵造反。
关锦的手顿了一下，仔细查看提交的证据。
定定看着折子许久，朱笔才下落：诛满门。
暗卫带着这封轻飘飘便定了满门性命的折子退下了。
不一会儿，有人通禀：“大掌司，幽宫戾王处上报，冬日炭火不足，您看如何是好？”
关锦秀眉微蹙，看着折子上鲜红的“晔”字印章，一时各种情绪上涌。
片刻后，她去了御书房。
秦锐接过折子，翻开来后冷笑一声。
他抬起头，眼神幽深地看向关锦：“没有炭，也能活。不是么？”
殿中內侍都跪在地上，心中惶惶，只有关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曾经他们在冷宫里，从未在冬日见过炭火。那时的他们，只能靠彼此的体温挨过去。
关锦叹了一口气。
“陛下，依照宫中份例，各宫都应有十筐炭的。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依照份例？”秦锐冷眼看着关锦，“大掌司何必找这种借口，你想去戾王的身边，跟朕说一声就好了。”
关锦双手骤然握紧，她眼里是难以抑制的痛苦。
她声音压抑：“陛下，关锦从未背叛过你。”
秦锐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谎言，他会再次想起听到关锦从那里出来的心情。
他抿紧唇，眼中寒霜刺骨：“朕对你，早已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这一刻，关锦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哪怕是蛊毒蚕食五脏六腑的疼痛，也比不上他这一句不信任。
她低下头，声音轻颤：“殿下，我真的没有。”
闻声，秦锐有片刻的愣神。
自登基以来，这是关锦第一次称呼他殿下。
“陛下，不好了！”
这时，外头一个内侍突然闯了进来，慌慌张张跪在地上：“戾王……戾王他逃宫了！”
第三章 要回你
关锦跟着秦锐一起来到了幽宫，还没进门，就看见满目的暗红色。
推开门，更是满地的尸体。
除了戾王霍晔，所有人全都死了！
他们的死相惨烈至极，连见惯了死亡的关锦也心下骇然。
而在一旁的照影壁上，写着几个赤红大字：秦锐，孤必会来找你要回关锦。
秦锐勃然大怒，他转头瞪向关锦。
“我……”
关锦愣愣地看着那鲜红刺目的血字，嘴唇张合半晌，却说不出半个字。
一句血字，推翻了关锦之前所有的辩解。
她深知，看到这血字，秦锐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了。
“传旨下去，全大梁通缉戾王！”秦锐拂袖离开。
当年的戾王霍晔贵为太子，他之所以会被废黜，也是因为他性格反复，又暴戾嗜杀。
那时，关锦被秦锐送去东宫后，霍晔就强行喂她吃下生死蛊。
奇的是，自那之后，霍晔就对她莫名宠信。
她因此知道了许多霍晔的隐秘之事，通风报信给秦锐，才扳倒了他。
看着眼前凶残狠厉的这一幕，关锦心中沉重。
霍晔这样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回宫路上，突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关锦脚步停在御花园里，周遭空无一人。
她伸出手，冰冷的雪花落入她的掌心，冻得她浑身一颤。她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穿，却从不觉得冷。
可今年，她蛊毒侵体，不过是用疲敝之身在苟延残喘着……
女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关锦转过身，看见了萧灵珊。
“贵妃娘娘。”关锦行礼。
萧灵珊用天真无邪的脸说着：“这不是非要跟着陛下的大掌司么？”
关锦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萧灵珊却嗤鼻冷笑，她最讨厌关锦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这些天，陛下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怕是早就嫉妒得要发疯了吧。”
“娘娘请慎言。”关锦低敛下眉眼。
萧灵珊的声音十分刺耳：“你敢说自己爱的不是陛下吗？可惜，陛下现在连看你一眼都嫌恶呢！”
“贵妃娘娘，”关锦攥紧手指，“天寒地冻，您身子不好，还是请回宫吧。”
萧灵珊重重地笑了一声：“是啊，毕竟大掌司可是戾王的人呢？”
萧灵珊靠近关锦，俯身恶意道：“说到戾王，大掌司怎么没有跟着他一起走呢，他不是向来最喜爱你的么？”
关锦眼波中锋芒一闪，质问道：“贵妃，幽宫之事才刚发生，你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萧灵珊瞬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大胆关锦！你不过一个大掌司罢了，也配质问本宫？”
关锦紧紧地盯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萧灵珊心里越发慌张。
正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秦锐。
萧灵珊心生一计，她朝着关锦温婉一笑，手指掐住隐秘的穴位上。
关锦便眼睁睁看着她一口鲜血喷吐出来，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关锦惊讶无比，还不待她反应。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疾步来，秦锐随之面色焦急地将萧灵珊抱了起来。
“快宣太医！”
他又疾步离开。
从他来，到他走，一眼也没看关锦。
第四章 全天下最大的恶人
关锦深深看着那背影远去，面上不由苦笑。
秦锐的内侍小福子走了过来，他看着关锦叹了口气。
“大掌司，圣上让您在这里好好跪着，贵妃什么时候醒过来，您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关锦没有丝毫惊讶，她不过是点点头，就慢慢跪在了地上。
关锦明明没有丝毫的异样，小福子看着却觉得可怜无比。
像他这样跟在秦锐身边的老人，自是知道关锦和他之间的纠葛。
明明当初两个人那么好，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大掌司，您稍微忍忍，陛下这次是气极了……”